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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法扭过头去，当这些阴暗面不存在丨记者手记原创2022-12-31 21:30·南方周末2016年2月，北京电影学院艺考复试的现场。 （视觉中国/图）大三那年，因为很偶然的机会，我成为一家艺考培训机构的兼职老师。这家机构主要招收编导类的学生，尽管我没有上过艺考班，机构的负责人还是安排我上课了，授课内容就是每周给一群高三的学生讲授文学文艺常识。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所培训机构有几个老师。负责人会在课前给我一本打印的教材，上课的内容照本宣科即可。此外他会嘱咐我，不要告诉学生自己只是一名在校大学生。最初，我没有教学经验，讲课多少有些紧张，所幸学生们对授课内容也没有多少兴趣。他们对我讲述的电影和文学的故事并无好奇，仿佛只要背会纸上的文学文艺常识就可以通过省统考，然后得以用更低的高考成绩考上一个相对好的大学。回忆起来，作为老师的我当时也只是一个孩子，在这所机构教学对我来说只是诸多勤工俭学方式中的一种。这里给的工资很低，每小时三四十元，几个月之后我就离开了，和那群学生也断了联系，负责人拖了很久才把费用结算给我。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天想起这段往事，我才意识到自己和这群孩子都被这家机构欺骗了。这并不是我唯一一次教学的经验，考上研究生之前有一年gap year，我选择在一家更正规的机构做兼职老师，授课的内容涉及文学文艺常识、视听语言和电影评论。这家机构的很多学生来自周围的县城，为了集训他们不得不放弃上学校的文化课，在这里没日没夜地为艺考做准备，常常是早上六七点起床，夜里十一二点才能放学。由于课程比较集中，我也得以近距离地和这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待在一起，渐渐地感受到环境对人的影响。说实话，很多孩子走上学艺术的道路，除了成绩不好想走“捷径”之外，也有很多有天赋的学生在执著地追求自己的梦想。我在这家机构前前后后待了一年多，和学生们建立了很友好的关系，和一些人至今还有联系。在这一年中，我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未来的道路，受到几个喜欢电影并且希望考进电影学院的学生影响，我也决心拾起自己高中时代的梦想，考研的时候选择了电影学专业。也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意识到了老师对这群未成年孩子的责任。说实话，所谓编导类的艺考课程没有规范统一的教学大纲，学生对艺术的理解，判定什么电影是好作品，这些都来自老师的教学，有很大的偶然性。当时，除了给学生放映影史的经典电影，我还会给他们放一些纪录片，我到现在还记得学生看完《霸王别姬》《活着》等电影之后受到的冲击，他们对这些电影的理解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有一次看完《阮玲玉》之后，一个女生哭了，她说觉得旧时代的女性很可怜，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那一阵子，教室里每到休息的时候，都会响起这部电影的主题曲《葬心》。回忆这段往事，我想说明艺术带给人的召唤作用有时是很强烈的，如果在起步阶段走歪了路，后果可能不堪设想。2022年9月，我偶然在朋友圈看到有人实名举报杜英哲，他是号称全国艺考成绩第一的机构影路站台的创始人，举报内容指他进行言语侮辱、性骚扰等。在震惊之余，我对背后的原因感到疑惑：艺考机构的教学是具有服务性质的，为了盈利有一些猫腻并不奇怪，可是为什么本该是被服务者的这群孩子遭到如此严重的侵害，却无法保护自己？抱着解开这一谜题的愿望，我开始了调查。让我意外的是，我身边的一位朋友就曾经是影路站台的学生，她也曾经被杜英哲以帮助选择面试服装为由要求当众脱衣服。朋友说自己是抱着对名校的期待，从家乡来北京进入影路学习的，十几岁的自己什么都不懂，当时只觉得对杜英哲有着莫名的恐惧，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正在遭受伤害。当她看见那封以21个“房思琪”为名义写出的实名举报信，才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就受到更深的伤害，她为没有勇敢地站出来而感到羞愧。在朋友的帮助下，我很快就联系到了多位曾在影路上课的学生，他们大部分人都离开父母，为了追梦在影路花费了不菲的费用。在杜英哲的灌输下，他们相信“搞艺术的人就要特立独行”“没有钱没有背景的人是很难走艺术道路的”“长得好才能脱颖而出”……这些口号看似神乎其神，其实在生活中并不罕见，换句话说，很多孩子对艺术行业和艺术院线的想象与社会的某些黑暗面进行了结合，杜英哲正利用了这种心态。正如一位曾经的影路学生、现在某公司的HR对我说：“我现在认同他（杜英哲）的这种说法，我们选人的标准和他差不多。”理性来说，我当然不认同她的观点，但又很难反驳她，毕竟太多的社会现实提供了更有力的佐证。当然，也有不少被访者告诉我，当他们真的进入艺术类院校就读后，发现很多老师对学生的选拔标准完全是出于专业考量，并不是杜英哲形容的那样。但让我感到无力和难受的是，有女生告诉我自己虽然在影路逃过了杜英哲的侵害，却在大学阶段经历了更严重的性骚扰，她甚至说：“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行笔至此，想起曾经的艺考教学经验，我感到有些惭愧，尽管自认为当时尽到了代课老师的责任，却还是会担心有没有不经意间伤害过学生。甚至，在那所还算正规的机构里，其实也有类似影路站台的“开化课”，我的那些学生是否受过其他老师隐秘的伤害？这些答案都隐藏在时间中。尽管因为种种原因，我几乎没有接触到最初站出来实名举报杜英哲的受害者，但写这篇稿子的时候，正是他们这种直面伤害的勇气鼓舞着我。稿子写完之后，我特意到位于北京三里屯的影路站台教学点看了看，偌大的房间大门紧闭，已经人去楼空。但我可以想象鼎盛的时候这里有多少学生在同时上课，他们又是带着怎样的期冀来到这里。影路站台二十年的发展历史，既是中国影视行业发展的一个暗影，同时也是社会的一面镜子。你可以说它是一面变形夸张的哈哈镜，却无法扭过头去当这些阴暗面不存在。南方周末记者 余雅琴博创科技